舞台乃至周围一片漆黑,画的笔刷在其他地方都落得非常粗野,独独除了画面正中间那个背影。
背影属于一个女人,她穿着一身芭蕾舞裙,雪白系带将头发挽在脑后,画者用极其细腻的笔触一寸寸点出她纤弱的脊背,漂亮的蝴蝶骨,高高抬起的细长手臂,线条饱满的笔直双腿。
一层薄纱笼在她头上,身姿优越的少女独享一盏舞台光,从容地享受着自己的美,也大大方方让别人感受她的美,清得超脱,冷得出尘,雪白的薄纱以头顶为起点,到小腿终结,像在她的身体倾洒下一条银河。
林招月记得这段是《吉赛尔》里的第二幕,湖边,暗林,墓地,在重重鬼影中,美丽的幽灵新娘吉赛尔被米尔达唤醒。
画里的人堪堪露出半个侧颜,看不太清脸,但林招月知道她是谁。
任何人都可以不知道,但她自己没道理不认识自己。
画里的人,是自己。
身后似乎有脚步声踏过寂静走来,停在林招月身后几步远的位置。
与其说是眼熟,不如说在很多年前,林招月曾经看过它的另一个版本。
印象里,自己只跳过一次吉赛尔。
同一个舞台,同样的装束,这幅画的视角与那幅令林招月刻骨铭心的画有着本质上的差别。
许远乔画的吉赛尔,舞台上有繁重厚密的红色丝绒幕布,有灿若金华的明亮灯光。他只画吉赛尔浴火重生,绝对不会选画第二幕的幽灵新娘。
而这幅摆在林招月面前的油画,只有黑与白两色,极致的冲突与不容,用近乎诡潘的幽黑独独捧出画面中的女人。
她姿态从容,面上轻纱皎若月光,多么圣洁,多么高高在上。
这是画者眼里的自己吗?
同一片空间内有两簇呼吸声,林招月没有回头看。
漫长的沉默之后是回忆涌现牵连连出的绵密痛苦与无尽的眷念,仿若一场声嘶力竭的拉锯战。
林招月不愿意去猜测后面那人是不是沈延川,在这样的审视间倏然做了打破僵局的那个人。
她往前踏过几步走到画前,望向它的目光隐隐动摇,林招月伸出手轻抚过画布表面,出乎意料地没在上面摸到任何可以堪称装裱的玻璃。
入手是一片空空,直到指尖直愣愣地摁在早已干涸的油彩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