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你怨恨国主吗?不怨恨的。她只是一片赤诚地敬仰着他,从摇在江南的船上偷吃莲花结出的第一颗莲子,到旋在金莲台上看桃花瓣卷到鸱吻口中。
然后她童言无忌,被他一吓立即跪倒在了面前,他自身难保,却起了保护她的心思。
这一护,便是一生的事了。
谁叫她懂他呢?
他甘之如饴,她追随他,他也伴着她,深宫幽幽,弹指间。
是惊艳不已,更是惺惺之情。
陪伴,从来都是互相的。
眇眇这名字固然很好,只是有几分孩子气,以后,你便唤做窅娘吧。
窅娘,谢国主赐名。
这真是……这辈子遇到过的最美好的事情。
好在她都好好地记住了。
是啊,是啊,满目山河,有她就够了。他何曾想做国主?他从来没有想过,他们叫他做,他就做了,可是他一生最大的心愿,只是和欢喜的人,在江南的长夏,泛舟湖上,采莲吹笛。
“四十年来家国,三千里地山河。”
四十年来大梦归,他只想和她回到三千里外的江南。
真的很想……
天生得到皇位的人,不想做皇帝,没有得到皇位的人,拼命想做皇帝。
赵匡胤无法容忍一个总是在思念往昔的旧国主,他忌惮曾经是五代十国中最大王朝的国主,于是,春花秋月、小楼东风、雕栏玉砌……通通都不过是借口罢了。
公元978年,七夕,李煜与窅娘唱过最后一遍《虞美人》后,引来宋太宗大怒,诸罪并罚,赐下牵机药。可他似乎早就盼着这一天,将毒药一饮而尽,之前饮的酒助发药性,长身玉立的人抽搐如一把拉满的弓。
窅娘也同他一样的轻松,饮下另一杯毒药,而后无比温柔爱恋地看着他:
“重光,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。”
“真可惜……再也看不到江南的莲花。”
前来赐药的使臣不屑冷哼,曾经倜傥风流的南唐国主,竟也会沦落到如此地步:
“此时竟还想着娈童妖女。这世上可还有谁将你视为一国之主!”
这世上还有谁?将他视作是一国之主呢……
这世上曾有谁?将他视作是一国之主呢……
窅娘。
只有窅娘一人而已。
这,便够了。
李瑶醒过来,发现自己抱着秘色瓷盘,竟已哭得一塌糊涂,泪水落入瓷盘青绿的釉,像江南的雨滚过新长出的荷叶。
她曾发誓要好好记得的,她会好好记得的,她怎么能忘了呢!
可是她要追随的人现在在什么地方?她竟然……丢了他吗?
不,不!说好了追随,便是永生永世地追随下去,她要找到他,她一定会找到他的,不然……
还有谁去懂他呢?
不要怕,重光,你还有她,她有办法找到你,和你回家。
李瑶咬咬唇,抱紧了瓷盘,又小心翼翼地把瓷盘放入锦盒,眼神和手一起无比温柔爱恋地抚过锦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