段义段礼满脸欢喜,口称“见过主人”,躜赶数步便要拜伏倒地。却被那人大张两臂一把抱住,嗓音粗豪地道:“你们做得好,真是两条好狗子、我的好兄弟。”
众军耳听他说法,“好狗子”又是他的“好兄弟”,无不失笑,意存轻视。本来其时西汉匈奴交往已久,虽在中原帝都,这些兵将中多数亦知匈奴俗乃崇狗,称人为狗于他们正是大大的赞美,但眼前之人明明是汉人,好学不学,偏生要去效仿那等边野蛮族,怕不是有点儿呆拉呱叽。
陈遵哈哈笑道:“怪道巨君常常说起段侯爷的好处,又说段侯爷是他的良师益友,原来段侯爷恁般义气,水里来,火里去,单枪匹马便把淳于长那老小子给掀了个底掉。”陈级阴阳怪气地接口道:“更加不愧是世家大族,出来西域万里之外仍旧广布有门生故吏,借兵剿贼可谓不在话下,余下人等最好便是回家去杯杯酒、碗碗菜、睡大觉,是不是呀,段家长?”
即使事实早摆在了眼前,干纯钧还是被“段家长”三个字给惹毛了。“新一代的段氏家长果然出手不凡,神不知、鬼不觉就收买下小老儿那不成材的侄儿,换帐册、埋兵刃、捞漆器,大概还会附送的一条图谋不轨的罪名吧——总算可以给你那个吃撑死的老爹报仇了。借躯报仇,青出于蓝而胜于蓝,小老儿若不甘拜下风连天老爷也是不容的。”充满怨毒、阴沉幽喑的嗓音,引来了满场上千束的眼光,关内侯段松亦侧过脸来,眼里固然有恨意,更多的却是一些不易明白的东西。干纯钧一凛:好熟的目光呀,倒象、倒象是……不可能的!绝对不可能!他死了几十年,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?!
段松忽而转身,与陈遵陈级极快地交谈着。陈遵先乐呵呵地点了头,陈级还在犹豫,贵族公子的傲慢与升官发财的利益之间相互交锋,终于他也把下巴颏往胸前啄了啄。
段松走出人群,背影隐入古槐后面泼墨般的阴影里。陈遵擎着一把小金壶摇摆着到了干纯钧旁边,呵呵地说:“看来干家长不特身材高大,身价也十分之高矣,挺之(段松表字)为私下见你一面,舍得将这场大功劳悉数奉送,这可多谢了——开锁!”军士遵照执行。
干纯钧整整衣服帽子跳下地,就瞥见陈级背对自己远远地站了,关了画影廿五的槛车都在他左首边不到一尺处,其险恶用心是明摆着的。干纯钧肯定这又是出于那“断头鬼”的按排。
画影叫道:“能逃就逃,阿爹,弗管孩儿哉!孩儿不值当什么!”廿五亦在喊:“怕、怕!阿爷你快些个来救廿五哉、救廿五哉!廿五弗要在这儿!哇——”嚎啕大哭。干纯钧略无喜怒之色,踅向古槐后面。
恰逢黎明前最黑暗的时辰,古槐繁茂的树冠和五六个人才能合抱的树干,一起结成一堵高墙隔绝开了外界的骚扰,唯有几缕光线从叶隙间漏过来,映出黑暗中有双晶亮的眼睛正自一瞬不瞬地盯住了他。干纯钧强抑心脏的狂跳,回瞪过去,渐渐他看清楚了那双眼既细且长,眼角上挑,该当说是一双很好看的丹凤眼,几乎与记忆中女子的眼眸一模一样,但一旦安在了眼前这名男子身上,却立刻显得冷硬如铁,高傲如鹰,气势非凡。
他一时竟是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