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后的节目,是看一段有关聂鲁达生平的视频。其实我不太需要看这些东西。一个诗人出名了,他在演讲,他在领奖,他在喜欢他的读者中间,他在享受成功的荣光。我倒宁肯去读他那些诗,宁肯知道他的诗歌背后那些磨砺、那些痛苦。那是诗人的盐。聂鲁达就喜欢在诗里写到盐。
盐取代了崇山峻岭的光辉,把树叶上的雨滴,变成了石英的衣服(《大地上的灯》)
但在这段视频中,有最大的一撮盐。那一年,我十三岁,在中国报纸上读到过这个故事。左翼的阿连德总统被发动武装政变的右翼军人包围在总统府。阿连德总统誓死不降。从中国报纸上读到的消息是,阿连德总统手持冲锋枪战死。自那时起,阿连德在我心中就是一个英雄形象。现在,这个过程在一段黑白视频中真实呈现出来。总统府正被政变军队围攻。地面是坦克大炮,空中还有战斗机低空掠过发射火箭弹,总统府被滚滚硝烟笼罩。看到当年一条遥远传说一样的消息变成了残酷的战争实景,我尝到了盐的苦涩,感到了某种盐一样的结晶硌着神经的痛楚。这是1973年9月11日,那一年我十三岁,阿连德总统在硝烟中倒下。仅仅十二天过后,9月23日,聂鲁达病逝于圣地亚哥。可以补充一点材料。聂鲁达曾于1969年成为总统候选人,后退出,转而支持阿连德竞选总统。后在阿连德政府中出任驻法国大使。他辞任大使回到智利一年后,政变发生,诗人辞世,时年69岁。
解说词说,自1973年政变发生,聂鲁达逝世后,故居也毁损,后来……后来,遗孀乌鲁蒂亚在政治生态允许后,其余生就致力于这所毁败建筑的恢复。也就是说,故居中很多物件也不一定是当年的旧物件了。如此说来,这故居与其说是一个真实的存在,倒不如说是一个女人对一个人、对一个时代的深长记忆。想到这些,我在这诗人故居中走动时,颇有些怪异的感觉。是在一个随心所欲的现代派建筑作品中穿行,还是失陷于一个诗人光怪陆离的梦境?但至少,这幢故居纪念了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。
仅仅不过是爱情,在一个气泡的空虚里,死亡的街道的爱
情,爱情,当一切都死了的时候,只给我们留下了燃烧的角
落。(《我是》)
回程中,见到一幢威严的殖民时期宏大建筑。就是刚才故居视频中被坦克轰飞机炸,当任总统死在里面那个总统府。当年政变领导人很快就修复了它,自己搬进去当了智利历史上任期最长的总统。朋友问我要不要下车,我说算了。只是让车缓行。总统府门口,无风,国旗低垂。卫兵们正在换岗。卫兵们肤色黝黑,又有西班牙人的鲜明轮廓。这种西班牙风格的广场上少不得会有一尊雕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