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医士温声解释:“就是油漆打底的东西。”
“可是朝廷不让杀耕牛,上哪儿弄那么多牛骨?”
宁医士笑了:“所以才高价收啊!你看都提几回价了,听说有人为了赚钱,连夜去挖前年啃过的牛骨头了!”
宁扶霜闻言提议道:“那咱也瞧瞧吧!要是合适的话,买点做药!”
正说着,巷子上方传来一把初初变声的少年音:“管漏泽园的大和尚真不像话,居然跟郭家兄弟合伙盗卖骸骨!你说死人骨头能干什么呀?”
所谓漏泽园,即收敛安葬无主尸骨和家贫无葬地者的地方,算是穷苦人家最后的归处。
父女俩齐齐顿住,顺着声抬头望去,但见墙后树影摇动,很快没了动静。
宁扶霜记得这里是一家客店的后院,圈着马厩和水井。
小姑娘愣了下,一丝丝战栗顺着脊梁骨攀援而上,明明是艳阳天,却让她冷得打了个哆嗦,她喃喃道:“人骨?牛骨?爸,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?”
宁医士拧着眉头,快步朝巷子尽头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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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去巷空,墙头探出了一个脑袋。那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,眉眼清隽,脸颊稍显瘦削,粗衣不太合身,显而易见的清贫拮据。
少年狡黠一笑,正要跳下树,就听院中响起一声怒吼:“陆燃犀你给我下来!前些天夜宿漏泽园你就不安分!赶紧下来,商队快出发了,你干脆别回扬州,待苏州得了!”
“好嘞!”少年撒腿跑过去讨好地笑,“师父莫气,徒儿这就去收拾!”
年约五旬的账房先生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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巷子对面便是袁家收牛骨的棚子,人不多,只零星几人端着盛了牛骨的盆或筐排队。
队伍前排,两个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蛮横挤开众人,凑到管事跟前赔笑。两人均背了硕大的背篓,满满当当的骨头冒出了尖尖。
正是郭家兄弟。
郭家大郎叫郭升,模样周正,精明活络;二郎叫郭禄,五大三粗,做事冲动。原本兄弟俩搭档足以满足全家温饱,可惜摊上个滥赌的爹,将百亩良田败得精光不说,还欠了一屁股债,带累得兄弟俩生生活成了泼皮,有今天没明天。
宁扶霜家里就买过他家的田。二十年前,田不值钱,爷爷在世时一口气买了好几亩,全种了药,纳药材税剩下的,放医馆自用,划算且放心。
宁医士瞥了郭家兄弟一眼,径自进了棚子,搭眼一瞧,背篓上层确实是洗刷干净的好牛骨,可惜禁不住往下翻。他不顾仆役的不满,使劲抽出两根骨头,直接给气笑了:“肋骨呈弧形,腰椎横突长,你拿人骨冒充牛骨?!”儒雅随和的医士越说越气,厉声喝道,“你晓不晓得这些骨头都是要打碎做漆刷墙的!”
附近看热闹的人群大哗。
这是桩非常恶劣的事儿。时人在意身后事,谁都不想死后被人挖尸刨坟,剔出骨头,捣碎给漆匠做灰布。甚至有信鬼神的认为骸骨不完整,人便无法投胎转世。是以《大明律》对挖坟掘墓、损伤尸体的行为惩处非常严厉,纵遇大赦亦不宽恕。